太虛大師年譜-民國十二年

民國十二年,一九二三(壬戌──癸亥),大師三十五歲。

一月十四日(「二十八」),院外研究部成立,大師為講「教觀綱宗」(海四「壬戌佛教年鑑」)。

二十二日(「臘月六日」),大師作〈評(梁啟超)大乘起信論考證〉,反對以西洋進化論觀念治佛學。略謂:

『西洋人之學術,由向外境測驗得來。……不然者,則向學說上推論得來。……故有發達進化之程序可推測。而東洋人之道術,則皆從內心熏修印證得來;又不然者,則從遺言索隱闡幽得來。故與西洋人學術進化之歷程適相反對,而佛學尤甚焉!用西洋學術進化論以律東洋其餘之道術,已方枘圓鑿,格格不入,況可以之治佛學乎!吾以之哀日本人、西洋人治佛學者,喪本逐末,背內合外,愈趨愈遠,愈說愈枝,愈走愈歧,愈鑽愈晦,不圖吾國人乃亦競投入此迷網耶』?

『要之,以佛學言,得十百人能從遺言索隱闡幽,不如有一人向內心熏修印證。一朝證徹心源,則剖一微塵出大千經卷,一切佛法皆湛心海。應機施教,流衍無盡,一切名句文皆飛空絕跡,猶神龍之變化無方。否則,……祇竄繞於一切世間從其本際展轉傳來,想自分別共所成立之名相中而已!嗚呼!東西洋之科學、哲學、文學史者!而日本於今日,所以真正佛學者無一人也』!

二十六日,孫中山與越飛發表共同聲明,為國共合作先聲。

二月,大師於寒假期中偕陳元白等遊宜昌。度舊曆元旦於沙市舟次(赴宜昌雜詩:「小別漢皋逢歲底,乍經沙市恰年頭」)。二十日(「初五」)抵宜昌,說法於普濟寺及商會;王容子等及王吟香全家受皈依(自傳十六;定慈〈太虛法師西行遊化記〉)。

按:自傳謂正月初一抵宜昌,誤。

大師於「宜昌舟次」,閱唐煥章之〈陳獨秀人生真義之駁正〉等,乃作〈略評外道唐煥章〉(文)。

二十二日(「七日」),江口皮劍農、沙市陳妄清等來迎;因相偕訪全敬存於那惹坪之維摩精舍(自傳十六;詩存;定慈〈太虛法師西行遊化記〉)。

三月二日(「正月十五」),大師偕陳、皮、全等至枝江江口,晤本一。於東山寺說法,兼為陸軍某連全連官兵授皈依(自傳十六;定慈〈太虛法師西行遊化記〉)。

五日(「十八日」),以沙市水警局長徐國瑞專輪來迎,因偕抵沙市,訪章華寺淨月。皈依者有徐國瑞、陳妄清等(自傳十六;定慈〈太虛法師西行遊化記〉)。

十日(「二十三日」),渡江遊荊州。於承天寺之瓦礫一堆,頗多感慨(自傳十六;定慈〈太虛法師西行遊化記〉)。

十二日(「二十五日」),大師離沙市回武院;小病(自傳十六)。

舊曆新年,「佛化新青年」刊出版。甯達蘊、張宗載先曾發起新佛教青年會,編行《新佛化旬刊》於北京。及來學武院,又得悲觀、陳維東、周浩雲等同志,大師乃為改稱佛化新青年會,令甯、張推行佛化青年運動,編佛化新青年(自傳十六;海三、八;海三、十三)。甯、張等奉大師為導師,以「農禪工禪」、「服務社會」、「自食其力」、「和尚下山」等為號召。本大師「人工與佛學之新僧化」而推行之,為大師佛教運動中之左派。

大師鑒於佛教界之囿於小乘離欲,為佛法弘通之障,乃因「王實」之說,為在家學佛說法,〈論佛法普及當設平易近人情之方便〉。略云:

『士夫心知佛法之正,故生違異(如李政綱、梁漱溟),或乍入而旋出;與僧中多犯戒行者,何莫非不善處置有關生理情欲之煩惱障,而時時生反應之表徵哉!故處今日而欲圖佛法之普及,則王君所主張「兼足正當愛情,正當生活」之方便,殊有不可不採行之勢也!然此亦不須於佛法別求方便者,其屬於在家士夫者,但當於佛法先求信解而勿慕行證。昔晚清楊仁山居士,……飲食婚宦,悉同常俗,此則人人可行者。而其信解於佛法者,固堅卓不可搖奪矣!進此則為三皈優蒲,再進此則為一戒二戒三戒四戒,乃至五戒優蒲。此當精熟於優婆戒經之開遮持犯,固仍以平易近人為準。……再進之,則當以……菩薩戒本為登峰造極。其屬在家菩薩,則正當愛情、正當生活猶不在遮禁,而廢事逃禪、悖倫苟安,乃適為有犯於戒,故在家士夫當深識此!

『其未能入佛法者,勿因恐奪其情欲,裹足不前,或故生反對。其已入門者,亦勿須摹仿僧事,唯以敲罄打魚、宣佛誦經、廢家棄業、離群逃禪為學佛。但由信而漸求其解,由解而愈堅其信。信隆而三皈、而五戒,而不離常俗婚娶、仕宦、農商工作之事業,以行布施、愛語、利行、同事等菩薩行可耳!但官為好官,農為好農,商為好商,工為好工,便是行菩薩道』。

當時在家眾之學佛,百弊叢生。不止惡、不行善,或從不修學,肆行輕毀;或初則外抗俗流,內糾教徒,再則出而奴此,別主異說(李政綱之流);或妄稱先進,除所奉二三外輕斥一切(老居士);或執此宗而力排他宗(內院之流);或藉名護法,貪欲為行(魚肉僧眾之佛棍)。大師作〈論學佛者須止惡行善〉,大聲疾呼:

『佛法!佛法!多少人假汝之名行其罪惡,汝其奈之何』!

上來二文,一示正道,一遮邪徑,使在家學佛者誠能依此為準繩,中國佛教庶乎有興復之望!

武院春季開學,添聘張化聲為教授。學科以三論為中心:大師講三論玄要,十二門論。陳維東(善馨)筆記,成《十二門論講錄》。《三論般若講要》,亦程聖功於此時記(自傳十六)。

按:自傳謂此年講《百論》,有陳維東筆記,為《十二門論》之誤。

四月四日(「二月十九日」),漢口佛教會成立宣教講習所,大師為所長;聘(新自溫州弘法歸來)唐大圓為教務主任。學生僧俗兼半,象賢(芝峰)預焉(畢業後轉入武院)(海四、七「事紀」;海五「武漢癸亥年鑑」)。

按:自傳以為唐大圓夏間來,誤。

十六日(「三月一日」),蕭督軍來院參觀(海四、四「紀事」)。

時湘省教育界有提用教產之議,大師致書廖笏堂,請聯絡在京佛徒,共為制止(書)。

五月二十三日,佛誕,傳為佛元二千九百五十年。武漢佛教徒,假中華大學,舉行盛況空前之紀念大會。蕭耀南、黃季剛、李隱塵、張化聲等均有演說。大師講〈紀念佛誕的意義〉。是日傳授三皈,數達千人(自傳十六;海四、五)。海潮音社先有〈對於今年佛誕紀念會之宣言〉。主張:各地召開教務會議,北京舉行全國教務會議,以佛教之統一為全國統一倡。

是夏,大師撰有關教育之論文,託中華大學校長陳時(叔澄),提出於舊金山第一次世界教育會議(以大同的道德教育造成和平世界;陳時〈致太虛法師書〉)。

年來以歐陽竟無〈唯識抉擇談〉之議及《起信論》(王恩洋作〈大乘起信料簡〉以助之);而梁啟超又作〈大乘起信論考證〉。《起信論》非馬鳴作,非真諦譯,殆成學界定論。梁氏本學術進化眼光以論《起信》,斷為國人所作,引為民族文化之光榮。內院師資,本法相唯識以衡《起信》,斷為「梁陳小兒」所作,評為「剗盡慧命」。雖立論不同,抑揚全異,而在以《起信論》為中國佛學準量者,實感有根本動搖之威脅。大師領導之武漢佛教同人,乃為集《大乘起信論研究》,刻隋慧遠《起信論疏》,明《起信》為古今共信。維護《起信論》之教權,用力可謂勤矣!大師為《起信論研究》作序,衡以純正之論辨,不無故意曲解敵論之嫌;然方便臻乎上乘,特錄之以見其善巧:

『世之嘖有煩言于歐陽、梁、王三君者,其未知三君權巧之意者乎!夫梁君特以比來昌言學佛,漸流為時髦之風尚,而實則於先覺遺留之三藏至教,鮮有曾用精審博考之研究,由砉然懸解佛法諦理然後信受奉行者。大都人云亦云,就流通之一二經論,約略涉覽,輒糢糊影響以談修證。夫於教理既未有深造自詣之信解,遂遽事行果而欲求其無所迷謬,其何可得乎?此梁君所以擷錄日人疑辯之餘緒,取今時學佛者所通依之《起信論》以深錐而痛剳之。縱筆所至,且牽及一切大小乘三藏,使囫圇吞棗之學佛者流,從無疑以生疑;因疑深究,庶幾高閣之寶藏至教,皆浸入學佛之心海,乃能確解而堅信耳!

『至于歐陽君、王君,其意亦同。加以古德據起信而將唯識判為大乘權教,遂致千年來之學佛者,對于唯識無造極之研究。今欲導之壹志專究,須先將蔽在人人目前之起信闢除,亦勢之必然者也。謂予不信,請觀歐陽居士復唐大圓之書云:「今時之最可憐者,無知之佛教徒,好奇之哲學徒,名雖好聽,實則沈淪!不得已而抑起信,或於二者有稍益歟!起信是由小入大過渡之作,有攝大乘論讀,不必讀之可也」!又請觀王君之料簡云:「夫斯論之作,固出於梁陳小兒,無知遍計,亦何深罪!特當有唐之世,大法盛行,唯識法相因明之理,廣博精嚴,甚深抉擇,而此論乃無人料簡。靈泰、智周之徒,雖略斥責而不深討,貽諸後世習尚風行。遂致膚淺模稜,剗盡慧命!似教既興,正法以墜,而法相唯識千餘年來遂鮮人道及矣」!

『由此觀之,則三君之說,皆菩薩之方便,蓋可知矣。待他日「開權」之時節因緣一到,在三君必自有「顯實」之談,今何用遽興諍辨哉』!

大乘宗地圖,亦是夏創作,為大師大乘八宗無不平等,各有特勝最圓備之解說。其秋,作三唯論圖,為唐大圓略釋。一、唯識論;二、唯境論,依奘基所傳說(實非空宗學者所許);三、唯根論,依《楞嚴經》而創立。蓋亦就唯識學者之少分認可,為《楞嚴》非偽著想。

七月十日(「五月二十八日」),大師偕王森甫、史一如等去廬山,主持暑期講習會。去秋嚴少孚去山,以恢復大林寺名勝為由,領地修建講堂,規模粗具(自傳十七;海四、六「通訊」與「記事」)。

二十三日(「六月初十」),暑期講習會開講;八月十一日(「廿九日」)圓滿。大師凡講四次:「佛法略釋」,「佛法與科學」,「佛法與哲學」,「佛法悟入漸次」,陳維東與程聖功筆記。大師而外,黃季剛、湯用彤、張純一(仲如)並有演講;令華洋神教徒為之驚異。廬山暑期佛化,似此於荊棘蒿萊中開建(自傳十七;海四、六「記事」;海四、七「記事」)。

大師開講日,入晚風雷大作,李隱塵詩以紀慶(詩存外集):

『大林峰畔講經臺,千載松陰冷碧苔。祇樹孤園原未散,蓮華廬社此重開。曼陀天雨紛潏采,般若靈源助辯才。十萬魔宮齊震動,夜深岩壑吼風雷』!

大師於大林寺,發起世界佛教聯合會。初以嚴少孚豎一「世界佛教聯合會」牌於講堂前(自傳十七)。次有日本大谷大學教授稻田圓成,訪大師於武漢不遇,特轉道來廬山,因談及世界佛教聯合會事,時猶在演講會前(自傳十七;海四、六)。其談話云:

『師:先生至中國遊歷甚久,對於中日佛教,有何聯合進行之計劃乎?

稻:中日佛教之聯合,以兩國佛教之情形互相開曉為先。兩國佛教徒,共謀意思疏通,推廣佛化,今遂有世界佛教聯合之動機。我國佛教徒,已有貴國佛教巡歷之計劃和觀光,大概今秋三十餘名一團可來華。次,留學生交換亦為一法,予回國後,勸說朋友,選二三學生,擬使留學佛學院,以得如貴校之高野山留學生為幸!

師:本會之設,有聯合中日佛教徒,以聯合進行傳布佛教於歐美之意思。……中日國民,近來隔礙殊甚!唯佛教原無國界,且中日兩國素為佛教盛行之地,中日之佛教徒,當如何設法以融化兩國國民間之隔礙,以發展東亞之文明,而得與歐美人並雄於世界乎?

稻:貴說同感。切希中日佛教徒親和疏通,為兩國親善之先驅!布教世界人類,俾佛日增輝,法源常流,一洗西人神我的物質的頭腦,實世界全人類之幸福也』!

迄大林寺法會開始,大為旅廬日人屬目。日本領事江戶,以日本佛徒名義來參加,並電日本,約派代表明年來會。大師乃著手於明年夏季召開第一次世界佛教聯合會之籌備;由此地方轉呈中央備案(自傳十七)。大師之世界佛教運動,於是開始。

其間(「六月十六」),廬山復有世界佛化新青年會之組織;未成立時,先設漢口佛教會(海四、十「宣言」)。武漢之佛化新青年會,則大師已先期(「五月廿五日」)囑移於北京宣內象坊橋觀音寺(海五「武漢癸亥佛教年鑑」)。主持者,張宗載、甯達蘊而外,有道階、覺先、悲觀、邵福宸、楊蝶父等。不久,胡瑞霖等為之向各學校介紹:

『有京津滬各大學從根本覺悟之青年學生多人,本佛化之慈悲,作真理之貢獻,共成立佛化新青年會。……加入運動者,達三千餘人。此真青年學生之良藥,新道德之標準也!如此大好陽春,尚恐有腳未至,特此函達,希同情共表,代將此意遍布貴學生!……胡瑞霖、梁啟超、蔡元培、章太炎、黃炎培、范源濂、許丹、張慰西、江亢虎、傅銅、李佳白、莊士敦同啟』(海四、十「通訊」)。

八月,大師離廬山。以湖北黃梅黃季蘅等邀請,乃偕超一、嚴少孚去黃梅。十五日(「四日」),大師在黃梅講〈黃梅在佛教史上的地位〉等(自傳十六;海四、八「事紀」)。所至悉紀以詩,存〈老祖山〉、〈黃梅吟〉等五首(詩存)。

大師回武昌。二十三日(「七月十二日」),漢口佛教宣教講習所畢業,大師致訓詞(海四、十二「附錄」)。

秋季開學,大師講《成唯識論》、《解深密經》,兼授教觀綱宗與古潭空月。唐大圓筆記成唯識論之懸論為《唯識綱要》。《解深密經》則略敘綱要,默庵記,由唐大圓續講(自傳十六)。

大師時感禪林管訓,難達預期思想;而學生程度參差,尤感教授不易。乃決縮短學程(三年)為二年,另定改善辦法(自傳十六)。發表〈我新近理想中之佛學院完全組織〉,主張:維持本院研究部現狀而外,先自小學部辦起,自小學而中學而學戒而大學而研究之五級,以二十四年學程,養成行解相應之僧才。整齊程度,嚴格訓練,實為針對佛學院缺點而提出者。唯規模過於遠大,事難卒行。

是秋,大覺以病回川(大覺苾芻塔銘並序)。

九月一日(「七月二十一日」),日本大地震。(「三十日」),大師會同武漢佛教徒,發啟日災祈安會,以表救災恤鄰之意。是日,到日本領事林久治郎等(海四、八「紀事」)。

十月(「九月」),漢陽水警廳長何錫繁,請大師蒞廳說法;楊開甲、孫自平、唐大圓偕行(海五「武漢癸亥佛教年鑑」)。

史一如病,海刊自九期起,改由唐大圓編輯(十五年來海潮音之總檢閱)。

是年秋,廣東孫科大賣佛教寺產。

十二月八日(「十一月七日」),佛學院國文教師唐畏三,從大師出家,字大敬,去寶華山受戒(自傳十一;海五「武漢癸亥佛教年鑑」)。時李時諳,已先期(「九月初八日」)祕密去寶華山受戒,偽稱從大師出家,自號大愚。是年,大愚與嚴少孚(大智)、鄧天民(大悲)(同皈依大師)同受戒寶華,與大敬合稱「四大」(自傳十一;大愚〈兩家夫婦同受具足戒紀略〉;大愚〈致大師書〉)。

按:自傳十一,忘大敬而以合大願為「四大」,誤。大悲依鎮江某師出家,法名心普;大智依漢口某師出家,法名永空。自傳亦謂二人『另有剃度師』。大愚亦大師勉予承認者。大師自傳記此極亂,以〈兩家夫婦同受具足戒紀略〉為正。

是冬,穆藕初來訪,諮詢佛法(答穆藕初問)。

〈論宋明儒學〉,〈曹溪禪之新擊節〉,應是時作。大師析大程與小程(理氣一、理氣異)二流,以朱、陸別承之。於儒者之得於佛,出於佛,有所說明。曹溪禪之新擊節,乃約唯識義通之。『四教先亂般若,五教尤亂瑜伽』,頗引起學者疑難。是年,大師之佛學院,與歐陽竟無之內學院,每為法義之諍。初有史一如與聶耦庚關於因明作法之爭;次有唐畏三(慧綸)與呂秋逸關於釋尊年代之辨;後有大師與景昌極關於相分有無別種之諍。大師與大圓、一如、維東等,表現中國傳統佛學之風格。大師告景昌極云:

『君等乍遊佛法之門,能執利器(名相分別)以防禦邪外,固所樂聞。若將深入堂奧,則當捨干戈而從容趣入之,未應持械以衝牆倒壁為事也!否則增自之惑,益人之迷,兩害無利,何取多言』!

大師泛承舊傳諸宗,內院特宗深密瑜伽一系。在大師,則闢《起信》,非清辨,類持械之衝牆倒壁;在內院,則視為顯正摧邪,勢不得已。彼此所說,應互有是非。其立場不同,是非蓋亦難言,問題在千百年來舊傳諸宗,是否俱佛法之真。

是年,商務印書館影印日本之《續藏》(三十年來之中國佛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