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解正見(空性)與佛法的宗教生命

【印順導師圓寂十週年文稿】

勝解正見(空性)與佛法的宗教生命

文/呂勝強

一、引言

導師圓寂十年了,消逝的日子越久,心中的感恩愈深,從而憶念起1983年6月14日下午,在慧瑜法師帶領下參訪華雨精舍,導師對於我們幾位青年居士的諄諄教誨:「佛法的本質是宗教,……是注重我們個人身心方面,或是信仰的,或是行為的。如佛法講開悟、修證,每個人所以信宗教,最高的理想是自己身心得到一種喜樂,得到一種力量,這是真正宗教最重要的。如果在學習佛法的當中,由於自己的信仰,對於佛法的理解,而使身心得到安定、從容,則是最可貴的。像現在這個時代,競爭、紊亂,每個人的心理空虛,好像沒有著落一樣,學佛法就是為了這個。……總為求得一個安身立命的準則,使自己身心安定下來,不管它天翻地覆,我還是照著這種方法去做,一天天的。人生的過程中並不理想,個人也好,家庭也好,社會也好,人人都遭遇許多困難、重重障礙,但真正佛法的信仰,宗教根本信念,是能夠不受外界干擾,怎樣的天翻地覆,我還是這樣。例如信仰佛教方面,若是佛教不成了,人人不信佛,我還是信。」[1]

1992年元旦,筆者在寄呈導師的請示函中,曾因此自勉:「相信終此一生應可確定不移於佛法僧三寶之淨信(心中常浮現不忘於導師所示『不管那天翻地覆,於所信不移』之教誨)。」平時常想起素所欽仰的幻生法師(筆者有幸到洛杉磯時,曾二次禮見長老並請益佛法),1985年4月,導師八十嵩壽時撰寫的〈一個別具意義的祝壽集會〉[2]所記錄的一段話:「仁公法師(按:仁俊長老)講話:『希望在座諸位法師,好好用番工夫多讀導師的著作,本人天資很拙,每天總要抽出半小時來閱讀他的著作,不讀他的著作,總是睡不著。』……印海法師講話:『剛才仁公法師說:他每天在任何忙碌的情形下,總要抽出半小時來閱讀印公導師的著作,這給我的啟發和感觸很大,我希望我們……應該效法仁公的精神,每天也去讀《妙雲集》半小時,將導師的智慧,永遠地存養在我們心中。』……。」

今日,筆者也謹遵長老們的教示,試將個人研讀導師著作的心得,撰擬成這篇報告──〈勝解正見(空性)與佛法的宗教生命〉,以表達對導師最虔敬的懷思及感恩。這或許是去年八月投稿《妙雲蘭若建寺五十週年特刊》之拙文 〈從宗出教話蘭若〉的續篇吧!

二、引發信心的因緣:勝解為信因

如何能夠如導師所示「怎樣的天翻地覆,我還是這樣(深信佛法)」?導師說:「佛法中說:『信為欲依,欲為勤(精進)依。』依止真切的信心,會引起真誠的願欲。有真誠的願欲,自然會起勇猛精進的實行。由信而願,由願而勇進,為從信仰而生力量的一貫發展。精進勇猛,雖是遍於一切善行的,但要從信願的引發而來。」[3]但「信」的因緣為何呢?導師接著解說:

「信」是什麼?以「心淨為性」,這是非常難懂的!要從引發信心的因緣,與信心所起的成果來說明。「深忍」,是深刻的忍可,即「勝解」。由於深刻的有力的理解,能引發信心,所以說「勝解為信因」。「樂欲」,是要實現目的的希求、願望。有信心,必有願欲,所以說「樂欲為信果」[4]

依據導師所提示「信及精進之因緣」可以歸納為「勝解為信因,信為欲依(樂欲為信果),欲為勤(精進)依」,它們可以從以下論典中尋得其論證:

《阿毘達磨集異門足論》卷12:「疑惑猶豫,不悟入,無勝解,無淨信。若於大師,疑惑猶豫,不悟入,無勝解,無淨信。」[5]

《大乘阿毘達磨雜集論》卷10:「神足修習者,謂:數修習八種斷行,何等為八,謂:欲、精進、信、安、正念、正知、思、捨。如是八種略攝為四,謂:加行、攝受、繼屬、對治。加行者,謂:欲、精進、信。欲為精進依,信為欲因。」[6]

《成唯識論》卷6:「云何為信?於實、德、能,深忍樂欲,心淨為性。對治不信,樂善為業。然信差別,略有三種:一、信實有,謂於諸法實事理中,深信忍故。二、信有德,謂於三寶真淨德中,深信樂故。三、信有能,謂於一切世出世善,深信有力,能得能成,起希望故。由斯對治彼不信心,愛樂證修世出世善。忍謂勝解,此即信因,樂欲謂欲,即是信果。確陳此信,自相是何?豈不適言,心淨為性?此猶未了彼心淨言,若淨即心,應非心所。若令心淨,慚等何別?心俱淨法,為難亦然!此性澄清,能淨心等,以心勝故,立心淨名,如水清珠能清濁水。」[7]

依上揭論典,也可以得知導師於《學佛三要》所提示的「凡是正信,必須所信的對象,有實、有德、有能」[8]恰與《成唯識論》相合。而其中有關「勝解為信因」的「勝解」,應該是導師所教示「怎樣的天翻地覆,我還是這樣〔深信佛法〕」最關鍵的心理因素,值得深入探討。

三、勝解的含義

要長在生死中修菩薩行,自然要在生死中學習,要有一套長在生死而能普利眾生的本領。……菩薩這套長在生死而能廣利眾生的本領,除堅定信願(菩提心),長養慈悲而外,主要的是勝解空性。」[9]

導師提倡人間佛教的人菩薩行,讚揚菩薩正常道,並提示「勝解空性」是最重要的!依南北傳論書,「勝解」是一種心所。在《阿含經》中,最初的心所,大約僅有五蘊中的「受、想、行(思)」及「觸、作意」等,後來各部派之智者可能依據他們止觀禪思的修道經驗,舉列了其他善惡等不同的心所(譬如:勝解、信、念、慚、愧、輕安、不放逸、捨、不害或忿、恨、惱、慳、憍、惛沈、掉舉等),提供給後學者觀察自己內心善法及煩惱之參考指南。

(一)勝解(北傳論書的看法)及導師的解說

《阿毘達磨俱舍論》卷4:「勝解謂能於境印可。」[10]

《大乘五蘊論》卷1:「云何勝解?謂於決定事,即如所了印可為性。」[11]

《大乘廣五蘊論》卷1:「云何勝解?謂於決定境,如所了知,印可為性。決定境者,謂於五蘊等,如日親說:色如聚沫、受如水泡、想如陽炎、行如芭蕉、識如幻境,如是決定;或如諸法所住自相,謂即如是而生決定。言決定者,即印持義。餘無引轉為業。此增勝故,餘所不能引。」[12]

導師曾就以上《大乘廣五蘊論》所 定義的「勝解」,在講記中解說如下:

我們對於佛法有一種心、有一種瞭解,但是,單單是瞭解,並不是「勝解」。「勝解」是一種確定無疑的理解,確定無疑,所以叫做「決定境」。對於這個道理、這個事實決定如此,有一種深刻的理解。「如所了知」,如他所瞭解到的這個道理、這個事情。「印可為性」,就是認可,確定如此。有一種決定的境界,自己去認識,確實如此,一定如此,決定這樣、對的,這叫「印可」

「勝解」,在佛法裡也有許多,但是這個地方講的「勝解」,就是我們普通講的一種「深刻的認識」。深刻到什麼程度呢?那是別人勸你,叫你不要相信,叫你不要承認,也沒用,拉都拉不走的。勝解為因,願樂為果,所以佛法講信仰從「勝解」來的。深刻的認識,確定如此,發生信仰心。有了信心,就要起欲,就要求了,要實現、要做了。這裡都是講好的,壞的叫邪勝解,不在這裡面[13]

(二)勝解(南傳論書的看法)

「勝解」──即信。因他生起與觀相應及對於他的心與心所極其信樂而強有力的信[14]

勝解(adhimokkha):直譯巴利文adhimokkha則是「把心放開,讓它進入目標」;由此譯為勝解或決意。其特相是確定(目標);作用是不猶豫;現起是確定或決定;近因是須要抉擇之事。基於它對目標不可動搖的決心,它被形容為石柱[15]

綜合南北傳論書及導師的解說,「勝解」是一種心所,它是對於所要抉擇的對象,如正見或空性等,產生磐石般確定不移的理解與決心,不受任何外境的影響及動搖,依此激發「增上意樂」的善法願欲。我想這應該就是導師所教誨的「怎樣的天翻地覆,我還是這樣,人人不信佛,我還是信」吧!

四、如何成就勝解

(一)勝解正見(空性)在八正道中的地位

依據導師《佛法概論》pp.221-222的開示,筆者試將「勝解為信因,信為欲依(樂欲為信果),欲為勤(精進)依」對應於八正道的道階次第。依正見,專心一意於正見,努力於正見的修學,而達堅定不移的「正見(般若空性)勝解」。依此而生「心淨為性」的「正信」。它能引發正志,專心一意於正志,努力於正志的修學,這是「正志之樂欲」,進而發願實踐「正語、正業、正命」三業清淨。並以「正精進」支助完成它。

筆者認為,以上三者也許可以視為人類三特德的展現:勝解正見是憶念勝,依此起(正)信,從而激發(善法願欲)之「正思惟(正志)」是梵行勝,再以「正精進」之勤勇勝圓成正道。

(二)成就勝解之次第

1、「先說端正法,後說正法要」:有漏世俗八正道轉向無漏出世間八正道

阿含及律一致的教誡:「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這是「從有漏世間法轉向無漏出世間法」的修道次第,佛為眾生說法,先依人世間的正行──「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而引向「內淨其意」的定慧熏修,趨向出世解脫。這是佛「先說端正法,後說正法要」的修學次第!

《雜阿含經》卷28(785經):「何等為正見?謂正見有二種:有正見是世俗、有漏、有取、轉向善趣,有正見是聖、出世間、無漏、無取、正盡苦、轉向苦邊。何等為正見有漏、有取,向於善趣?若彼見有施,有說,乃至知世間有阿羅漢,不受後有,是名世間正見,世俗、有漏、有取,向於善趣。何等為正見是聖、出世間、無漏、不取、正盡苦、轉向苦邊?謂聖弟子,苦、苦思惟,集……,滅……,道、道思惟,無漏思惟相應於法,選擇、分別、推求、覺知、黠慧、開覺、觀察,是名正見,是聖、出世間、無漏、不取、正盡苦、轉向苦邊。」[16]

《中阿含經》卷6:「如諸佛法,先說端正法,聞者歡悅,謂說施、說戒、說生天法,毀呰欲為災患,生死為穢,稱歎無欲為妙道品白淨。世尊為我說如是法已,佛知我有歡喜心、具足心、柔軟心、堪耐心、昇上心、一向心、無疑心、無蓋心,有能有力,堪受正法,謂如諸佛所說正要,世尊即為我說苦、習、滅、道。尊者舍梨子!我即於坐中見四聖諦苦、習、滅、道,猶如白素易染為色,我亦如是,即於坐中見四聖諦苦、習、滅、道。」[17]

《百論》卷1:「生道次第法,如垢衣浣染,如垢衣先浣後淨,乃染浣淨不虛也。所以者何?染法次第故,以垢衣不受染故。如是先除罪垢,次以福德熏心,然後受涅槃道染。外曰:捨福依何等?依福捨惡;依何捨福?內曰:無相最上。」[18]

導師對於上述論文解釋為:《百論》說:「先依福捨罪,次一步必依捨捨福,才能得入無相。」[19]

《大智度論》卷18:「觀真空人,先有無量布施、持戒、禪定,其心柔軟,諸結使薄,然後得真空;邪見中無此事,但欲以憶想分別,邪心取空。」[20]這就是印順導師所說的:「信戒無基,憶想取一空,是為邪空」。

即使是大乘「空性見」之修習,也一樣是從有漏有取轉向無漏無取,如導師以下的開示:

空性見,空性是緣起的空性。初學,應於緣起得世間正見:知有善惡,有因果,有業報,有凡聖。進一步,知道世間一切是緣起的,生死是緣起的生死。有因有緣而生死苦集(起),有因有緣而生死苦滅。一切依緣起,緣起是有相對性的,所以是無[非]常──不可能常住的。緣起無常,所以是苦──不安穩而永不徹底的。這樣的無常故苦,所以沒有我[自在、自性],沒有我也就沒有我所,無我我所就是空。空,無願,無相──三解脫門:觀無我我所名空,觀無常苦名無願,觀涅槃名無相。其實,生死解脫的涅槃,是超越的,沒有相,也不能說是無相。大乘顯示涅槃甚深,稱之為空(性),無相,無願,真如,法界等。因無我我所而契入,假名為空,空(相)也是不可得的。……在菩薩行中,無我我所空,正知緣起而不著相,是極重要的。沒有「無所得為方便」,處處取著,怎麼能成就菩薩的大行![21]

從以上經論一致的開示可知,福德資糧(三福行等)能令學者除諸障難,心地柔軟,使之易於受熏出世無染法而漸得「勝解正見」,所以導師常常提示「向善、向上、向解脫」的輾轉增上因緣。筆者也因此深深體會到導師所感慨及教示的:「福德因緣不足,智慧也難得成就。」[22]或許這也是「種、熟、脫」的次第!

2、德行四要素與修行之次第

導師於《佛法概論》特別列舉德行的四個要素:有慚、有愧、精進、不放逸。這是古德一向重視的善心所,也是《阿含經》中常常提示的修道內容,它是成就勝解的重要因素。

1)德行四要素:有慚、有愧、精進、不放逸

導師說:慚與愧,可說是道德意向。一般人陷於重重的罪惡中,善根力非常微薄,惟有慚愧的重善輕惡,能使人戰勝罪惡,使善根顯發而日趨於增進。……慚愧心「自增上,法增上,世間增上」。即是說:慚愧應依(增上是依義)於自、法、世間三者的助緣來完成。……經中說:精進是「有勢、有勤、有勇、堅猛、不捨善軛」。這如勇士的披甲前進,臨敵不懼,小勝不驕,非達到完全勝利的目的不止。然精進是中道的,如佛對億耳說:「精進太急,增其掉悔;精進太緩,令人懈怠。是故汝當平等修習攝受,莫著,莫放逸,莫取相」(雜含卷九‧二五四經)。從容中努力前進,這是大踏步的向前走,不是暴虎憑河般的前進。至於不放逸,即近人所說的警覺,所以說:「常自警策不放逸」(雜含卷四七‧一二五二經)。[23]

精進(viriya):其特相是支持、奮鬥、或激起力量;作用是支持或穩固相應名法;現起是不放棄;近因是悚懼或逼迫感(samvega或精進事,即任何能夠激起精進之事。有如在一間老舊的屋子加上幾支新柱子,以防止它倒塌,或有如作為後援的生力軍令國王的軍隊擊敗敵方,精進亦能支持所有的相應法,不令它們退減。[24]

慚(hiri)與愧(ottappa):慚的特相是對惡行感到厭惡,愧的特相是對惡行感到害怕;兩者的作用都是不造惡現起是退避諸惡各自的近因是尊重自己與尊重他人佛陀稱此二法為世間的守護者,因為它們制止世間陷入廣泛的不道德。[25]

2)修行次第(慚、愧、信、戒、不悔、歡悅、精進、喜、樂、定、見如實)

《雜阿含經》卷14346經):

世尊告諸比丘:「……以慚、愧故不放逸;不放逸故恭敬,順語,為善知識;為善知識故,樂見賢聖,樂聞正法,不求人短;不求人短故,生信,順語,精進;精進故不掉,住律儀,學戒;學戒故不失念,正知,住不亂心;不亂心故正思惟,習近正道,心不懈怠;心不懈怠故,不著身見,不著戒取,度疑惑;不疑故不起貪,恚,癡;離貪,恚,癡故,堪能斷老,病,死。」[26]

《中阿含經》卷10

世尊告諸比丘:「……若比丘有慚有愧,便習愛恭敬;若有愛恭敬,便習其信;若有其信,便習正思惟;若有正思惟,便習正念、正智;若有正念、正智,便習護諸根、護戒、不悔、歡悅、喜、止、樂、定、見如實、知如真、厭、無欲、解脫;若有解脫,便習涅槃。」[27]

(三)空性勝解要從聞思而進向修習(導師的開示)

發願在生死中,常得見佛,常得聞法,「世世常行菩薩道」,這是初期大乘的共義,中觀與瑜伽宗的共義。釋尊在經中說:「我往昔中多住空故,證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這與聲聞行的多修生死無常故苦,厭離心深,是非常不同的。大乘經的多明一切法空,即是不住生死,不住涅槃,修菩薩行的成佛大方便。這種空性勝解,或稱「真空見」,要從聞思而進向修習,以信願、慈悲來助成。時常記著:「今是學時,非是證時」(悲願不足而證空,就會墮入小乘)。這才能長在生死中,忍受生死的苦難,眾生的種種迫害,而不退菩提心。菩薩以「布施」「愛語」「利行」「同事」──四攝法廣利一切眾生。自己還沒有解脫,卻能廣行慈悲濟物的難行苦行。雖然這不是人人所能的,然而菩薩的正常道,卻確實如此。[28]

五、佛法的宗教生命:法喜的培養與體驗

導師曾提示我們:「佛教是宗教,宗教要發生力量,必需這個宗教的信徒,要具有信心,盡心去做。不論信也好,學也好,修習也好,要有所得。因為人們往往要問你信佛教以後得到什麼?不但佛教如此,其他宗教也莫不皆然。由信心而引發宗教經驗,獲得好處。」[29]並指導我們要有「信、戒、定、慧」的宗教經驗。

導師於1964年在妙雲蘭若掩室專修,撰有偈頌:「……願此危脆身,仰憑三寶力;教證得增上,自他咸喜悅!……」表達「教證得增上」的願望。1968年於《教制教典與教學》之〈用在修行〉提示:

現在從事於止觀、禪慧熏修的,雖說不太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如曾聞思修學,而能應用所學,從事修行,相信這種副作用,就會少得多。……佛法所說的,或有關於身心,或有關於修證。專在名相上修學,如身處熱帶而說下雪一樣,總究是依稀彷彿,不得真切。不要說「真如」、「法身」,要自己體悟出來。就是所說心心所法,煩惱頭數,禪定境界,不從修行去體驗,怎麼也不會透徹。例如所說「尋」、「伺」、「輕安」,到底是什麼?佛法所說,多數是自家身心上事,修證上事。不經實行,怎能深刻踏實地了解。[30]

從以上的記載中可以得知,導師是有一番體驗的,筆者在本文之開頭引述了導師所開示的「佛法的本質是宗教,……是注重我們個人身心方面,或是信仰的;或是行為的。如佛法講開悟、修證,每個人所以信宗教,最高的理想是自己身心得到一種喜樂,得到一種力量,這是真正宗教最重要的」。筆者謹恭錄導師有關「法喜」的體驗,供自己學習及法友參考:

(一)導師的體驗

但我這裡,沒有權力的爭奪,沒有貪染,也沒有瞋恨,而有的只是法喜無量。隨自己夙緣所可能的,盡著所能盡的努力。[31]

病,成了常態,也就不再重視病。法喜與為法的願力,支持我勝過了奄奄欲息的病態[32]

四十一年(四十七歲)的因緣,一件件的緊迫而來,不管是苦難與折磨,還是法喜充滿,總之是引入了一個新的境界。[33]

從聞思而來的法喜充滿,應該是支持我生存下去的力量。我對病的態度,是不足為訓的,但對神經兮兮的終日在病苦威脅中的人,倒不失為一帖健康劑。[34]

我沈浸於佛菩薩的正法光明中,寫一些,正如學生向老師背誦或覆講一樣。在這樣的生活中,我沒有孤獨,充滿了法喜[35]

【註】喜、樂[36]

喜(pīti):它令心清爽,因此它是喜。它的特相是令目標變得親切;作用是令身與心清新,或遍佈、充滿喜;現起是喜悅。喜有五種:小喜、剎那喜、繼起喜、踴躍喜、遍滿喜。

樂(sukha):樂的特相是滿足;作用是增長相應法;現起為協助。在此,它是體驗安般似相的樂受。

(二)修習佛法得法喜之經證及論證

1、修習精進覺支得法喜

《雜阿含經》卷26711經):

佛告無畏:「若〔沙門、〕婆羅門有一勝念,決定成就,久時所作,久時所說,能隨憶念,當於爾時習念覺支;修念覺已,念覺〔支〕滿足。念覺〔支〕滿足已,則於選擇、分別、思惟,爾時擇法覺支修習;修擇法覺支已,擇法覺支滿足。彼選擇、分別、思量法已,則精進方便,精進覺支於此修習;修精進覺支已,精進覺支滿足。彼精進方便已,則歡喜生。」[37]

《雜阿含經》卷30855經):

佛告難提:「若於此五根一切時不成就者,我說此等為凡夫數。若聖弟子不成就者,為放逸,非不放逸。……若聖弟子成就於佛不壞淨,其心不起知足想,於空閑林中,樹下、露地,晝夜禪思,精勤方便,能起勝妙出離隨喜;隨喜已生歡喜,生歡喜已身猗息,身猗息已覺受樂,覺受樂已心則定。若聖弟子心定者,名不放逸。法,僧不壞淨,聖戒成就,亦如是說。」[38]

2、聞思法義得法喜

《阿毘達磨集異門足論》卷13

具壽當知,若諸苾芻苾芻尼等,或有大師為說法要;或有隨一尊重有智同梵行者為說法要。……如是如是於彼法要能正了知,若法若義由正了知,若法若義便發起欣,欣故生喜。心喜故身輕安,身輕安故受樂,受樂故心定,心定故如實知見,如實知見故生厭,厭故能離,離故得解脫。[39]

六、結語(自勉)

從以上經論及導師的開示可以得知,要能於佛法上「信心堅定不移」,進而在身心上得到「喜樂、安定、力量」,就必須「勝解正見(或空性)」,並依循八正道的修習次第,精進不放逸方能成辦。如要試鍊自己是否是真實的三寶弟子,或許亦可依此做為檢驗參考。

在此謹遵仁公長老們的教示,日日研讀導師的著作,筆者想舉一段導師的開示,作為自己念玆在玆的砥礪:

凡是佛法的研究者,不但要把文字所顯的實義,體會到學者的自心,還要了解文字語言的無常無我,直從文字中去體現寂滅。古來多少大德,讀一經,聞一偈,就廓然悟入這寂滅的聖境。像舍利弗的聽說緣起偈,慧能的聽「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等,都能直下悟入。「文字性空,即解脫相」,能具足深入這個見解,多聞正思,到工夫成熟時,也不難直入個中。文字研究,不一定是淺學,這在研究者的怎樣研究用心罷了![40]

從師多聞正法,要從語言文字中,體會語文的實義。如果重文輕義,執文害義,也是錯誤的,所以「依義不依語」。經上說:「聞色是生厭,離欲,滅盡寂靜法,是名多聞」(雜含卷一‧二五經)。正法的多聞,不是專在名相中作活計,是理會真義而能引解脫的行證。[41]

十年前的四月,先父因心肺衰竭往生,他於1956年歸依三寶,護念我童年得以種下微小的菩提種子。懷念感恩之餘,特別要陳述他老人家也是承受導師法恩的,他晚年因為如實信受導師的開示,而將其四十多年專誠發願往生西方淨土的信仰,轉向兜率彌勒淨土,在此一併要感恩導師!

2015215日,敬寫於岡山



[1]摘自拙著《人間佛教的聞思之路》,pp.86-87。

[2]印順法師,《法海微波》,p.333、p.337。

[3]印順法師,《學佛三要》,p.69。

[4]印順法師,《學佛三要》,p.88。

[5]〔唐〕玄奘譯,《阿毘達磨集異門足論》卷12〈五法品6〉(大正26,416c1-2)。

[6]安慧菩薩糅,〔唐〕玄奘譯,《大乘阿毘達磨雜集論》卷10〈諦品1〉(大正31,740a17-27)。

[7]護法等菩薩造,〔唐〕玄奘譯,《成唯識論》卷6(大正31,29b22-c5)。

[8]印順法師,《學佛三要》p.85。

[9]印順法師,《華雨集》(第四冊),p.68。

[10]世親菩薩造,〔唐〕玄奘譯,《阿毘達磨俱舍論》卷4〈分別根品2〉(大正29,19a21-22)。

[11]世親菩薩造,〔唐〕玄奘譯,《大乘五蘊論》卷1(大正31,848c15-16)。

[12]安慧菩薩造,〔唐〕玄奘譯,《大乘廣五蘊論》卷1(大正31,851c20-25)。

[13]印順法師,《大乘廣五蘊論講記》,p.63。

[14]《清淨道論》,p.657。

[15]《阿毘達摩概要精解》,p.65。

[16]《雜阿含經》卷28785經)(大正2,203a21-b11)。

[17]《中阿含經》卷6〈舍梨子相應品3〉(大正1,460b19-c3)。

[18]提婆菩薩造,〔姚秦〕鳩摩羅什譯,《百論》卷1〈捨罪福品1〉(大正30,170b26-c3)。

[19]印順法師,《佛法是救世之光》,p.155。

[20]龍樹菩薩造,〔姚秦〕鳩摩羅什譯,《大智度論》卷18〈序品1〉(大正25,194a15-18)。

[21]印順法師,《華雨集》(第四冊),pp.58-59。

[22]印順法師,《華雨集》(第五冊),p.1。

[23]印順法師,《佛法概論》,pp.181-185。

[24]《阿毘達摩概要精解》,pp.65-66。

[25]《阿毘達摩概要精解》,p.71。

[26]《雜阿含經》卷14346經)(大正2,96b16-23)。

[27]《中阿含經》卷10〈習相應品5〉(大正1,486a13-18)。

[28]印順法師,《學佛三要》,p.151。

[29]印順法師,《華雨集》(第四冊),pp.281-282。

[30]印順法師,《教制教典與教學》,pp.192-193。

[31]印順法師,《平凡的一生》(重訂本),p.3。

[32]印順法師,《平凡的一生》(重訂本),p.26。

[33]印順法師,《平凡的一生》(重訂本),p.59。

[34]印順法師,《平凡的一生》(重訂本),pp.91-92。

[35]印順法師,《平凡的一生》(重訂本),p.122。

[36]摘自帕奧禪師,《顯正法藏》,pp.102-103。

[37]《雜阿含經》卷26711經)(大正2,190c12-19)。

[38]《雜阿含經》卷30855經)(大正2,217c22-218a8)。

[39]〔唐〕玄奘譯,《阿毘達磨集異門足論》卷13〈五法品6〉(大正26,424a4-12)。

[40]印順法師,《以佛法研究佛法》,pp.12-13。

[41]印順法師,《佛法概論》,p.240。